《青衣》作者:毕飞宇
自古到今,唱青衣的人成百上千,但真正能够领悟青衣意蕴的,极少。
筱燕秋是个天生的青衣坯子,二十年前,京剧《奔月》的成功演出,让人们认识了一个真正的嫦娥,可造化弄人,此后她沉寂二十年,在远离舞台的戏校里教书。学生春来的出现,让筱燕秋重新看到了当年的自已。
二十年后,《奔月》复排,这对师生成了嫦娥的AB角儿,把命都给了嫦娥的筱燕秋一口气演了四场,她不让给春来,谁劝都没有用。可第五场, 她来晚了。筱燕秋冲进化妆间的时候,春来已经上好了妆,她们对视了一眼,筱燕秋一把抓住了化妆师,她想大声地说,我才是嫦娥,只有我才是嫦娥! 但是她现在只会抖动着嘴唇,不会说话。
上了妆的春来真是比天仙还要 美,她才是嫦娥。 这个世上没有嫦娥,化妆师给谁上妆,谁就是嫦娥。
大幕拉开,锣鼓声响起来,筱燕秋目送着春来走向了上场门。筱燕秋知道 她的嫦娥 在她40岁的那个雪夜,真的死了观众承认了春来,掌声和喝彩声 就是最好的 证 明。筱燕秋 无声的坐在化妆台前,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已,目光 像秋夜的月光 汪汪地散了一地。 她一点都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,她拿起水衣给自已披上。取过肉色底彩 挤在左手的掌心,均匀地一点一点 往手上抹、往脖子上抹、往脸上抹。然后 请化妆师给她调眉、包头、上齐眉穗、戴头套, 镇 定 自 若,出奇的安静。
筱燕秋并没有说什么,只是拉开了门,往门外走去。她披着一身薄薄的戏装走进了风雪,她来到了剧场门口。看了一眼大雪中的马路,在路灯下,自已给自已数起了板 眼。她开始了唱,她唱的依旧是二黄慢板转原板、转流水、转高腔。
雪花在飞舞,剧场门口的人越来越多、越来越挤,但 没有一点声音。筱燕秋旁若无人,边舞边唱,她要给天唱,给地唱,给她心中的观众唱。
筱燕秋的告别演出 轰轰烈烈地结束了。人的一生,其实就是不断失去自已挚爱的过程,并且是永远的失 去,这是每个人必经的巨大伤痛。而我们,从筱燕秋的微笑中看到了她的释怀、看到了她的执着和期盼。
生活中充满了失望和希望,失望 在先,希望在后,有希望就不是悲。